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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被淹沒的時候就不用逃了，可以乾脆一點的溺死。」

每次說到游泳我就會這樣調侃自己。

忘記第一次溺水是發生在多大年紀的時候了，我猜是幼稚園吧，記得那陣子正逢長假，住在外公與外婆的藝品店裡。

六號快速道路還沒誕生的時候，中潭公路是通往埔里必經之路，寬闊的道路兩旁一路上擺滿攤販，烤地瓜、蜜地瓜、玉米、菱角、糖炒栗子，從小就是我每天的零嘴。

外公的老藝品店，就坐落在大馬路旁，靠近南投的雙冬大吊橋，依山傍水。店裡頭賣的是各種昂貴木材雕刻品以及珠寶玉鐲、各式各樣的古董寶器，無奇不有。沿著屋旁的小路可以直通後山，外公的老友，一位老爺爺，就住在不遠處的半山腰上。

老爺爺是個木工匠，他的園子很大，放置了很多他親手雕刻的木製品，小時候沒事就常常到後山去，看著老爺爺把那些平凡無奇的大木頭，一天天精雕細琢製成藝術品。有天，他在園子裡蓋起了一個很大很深的圓形游泳池，泳池落成後我就常常帶著游泳圈去玩水。

那個夏天，我一如往常蹦蹦跳跳地去找老爺爺玩，一群遠道而來的遊客正巧在泳池裡戲水，我沒帶泳圈，於是老爺爺借給我一個大人用的，沒想太多便跳進池裡玩。大一號的游泳圈，我得抓得死牢，而小小的我手臂長卻不及泳圈的寬度，心有餘力不足，我就這樣一個手滑掉進池裡。只記得死捏著鼻子之後是一連喝進好幾大口的水，水裡的時間，彷彿比陸地慢上好幾倍，小腦袋思索著是該往上掙扎還是往下沉到底再試圖用雙腳站穩，無論哪一個我都努力嘗試了，卻怎麼掙扎都搆不到那條名為水平面的線；怎麼沉，都沉不到盡頭，令我至今都還深信著那個泳池絕對有六公尺一般深，因為我真的覺得我沉了好久好久，久到以為我會死在那裡，在那條粗壯的手臂將我從水底一把撈起之前。

回到店裡，大家把我放平在桌子上，誇張地按壓著我的肚子，試圖要我把喝進去的水都給吐出來，而我卻只是癢得大笑。外公則氣得臭罵了所有人，然後把我的泳衣通通丟掉，泳圈也碰碰碰的一個個刺破，斬草除根無後患之憂。

那是我第一次溺水，往後我就幾乎再也沒去游泳過了，就算有幾次碰水的經驗，也總會在溺水的陰影之下悲劇收場。

所幸從小到大居住的南投，是台灣唯一不靠海的縣市，在北上就讀高中之前，我從來就沒想過我有學會游泳的必要。

Anything that can happen will happen.

高中考進臺北市立松山高中之後，一入學就被學校以‘游泳為該校體育專業項目代表’之名，要求每一位校生都應該在畢業前學會游泳，考試沒過，寒暑假還得返校補考，即便最後我仍在不會游泳的情況下順利畢業了，我還是擁有了非常不愉快的高一體育課。

但別以為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Again. Anything that can happen will happen.

人所逃避的事情，在徹底擊敗它之前，永遠只有被它糾纏的份。大概就是我在游泳這件事上學會最深刻的道理。

僥倖從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大一體育馬上就接踵而來，這次我就沒有這麼幸運的逃過一劫了，下學期體育課活生生被當掉，期末考游泳時老師殘忍的頭也不回直接開車走人，爾後在大四重修體育課時，我還是沒有把它學會，再次被當。

沒錯，我的大一體育不但修了兩次，還被當了兩次，然後被延畢而修了第三次。
只因為我不會游泳，我害怕游泳，這是我聽過最爛的人生挫折。

至今我都覺得他十分眷顧我，那個大多數人稱之為上天的存在，他大概是怕我為了這小事延畢的挫折感太重，所以順便把我修了兩次的動物生理學跟著當掉了，好讓我有個更正當的延畢理由，不至於太沒尊嚴，就像一頭大象寧可說自己是被勇猛的獅子吃乾抹淨也不願承認是螞蟻先踩死牠的(雖然大象已經死了也不可能談這件事)。如果不是現在我已經學會了游泳，大概還很難侃侃而談吧。

大四那年重修大一體育，班上全是大一新生。
大五那年重修大一體育，班上仍然是大一新生，而我大他們四歲。

大學五年，光是游泳就有三個老師教過我，想起那個相信上帝會來拯救自己的笑話：一個上帝的信徒在落海之後，曾有三艘船經過要救他但都被他拒絕了，因為他相信上帝會救他，最後他便溺死了。來到天堂，他問上帝為什麼不救他呢？上帝便回答「我不是已經派了三艘船去救你了嗎？」我想，如果我沒有學會，在世界末日那天溺死了，上帝大概也會回答我「我不是已經派三個老師教你了嗎？」幸好我沒有辜負他的一番好意，最後那位體育老師成功地激發起我對游泳的興趣，耐心的拉著我的手，在水中他一步一步走，讓我一邊游一邊學習換氣，最後終於學會了。

「我應該多久換一次氣?」

「就和你平常呼吸一樣。」

平凡的一個回答，我從5公尺進步到50公尺。不只是游泳，他的體育課總讓我充滿期待，沒有一堂想缺課，就連唯一一次請假我都親自提早去跟他說。很多他課堂上曾講過的話，我都深刻記得到現在。他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不只是因為教會我游泳而已，還讓我感謝我的延畢，一點都不覺得後悔。

謝謝您。

游泳大概就是我這輩子活到24歲碰過最大的挫折，而我真的很慶幸自己已經克服它，再也不需要擔心被它追著跑。

「完了會游泳的人很難溺水欸！以後世界末日就得游到累死了」很榮幸得到一個新台詞。

謝謝這過程中我身邊的朋友們也總是鼓勵著，沒有嘲笑過我。